2021年夏天,腾讯为村发展实验室的陈晶晶约我去看看重庆酉阳的何家岩村。她说腾讯希望和酉阳县一起在这个村做点事,希望我能帮助一下。我这几年在云南做乡村实践,有点经验,也有很多的体会。感受最深的是做乡村建设是很难的,关键是很多时候都是吃力不讨好。实话说,当时我一想到重庆的武陵山区,就想到了那里曾经留给我的印象,山高路远,走一个村要一天,所以很不想去。就这样一拖再拖,直到实在不好意思了,就去了一趟。

和我一起去的是腾讯公司的一批年轻人,都是高学历,受过很好教育的年轻人。他们很阳光,到了乡村欢快得蹦跳。看着他们都像我自己的孩子,突然觉得和他们一起工作有乐趣。更重要的,到了酉阳县发现这个县的自然景色和文化底蕴都太诱人了。到何家岩的路上,突然感觉像到了新西兰,原来何家岩村就在菖蒲大草原的下面。站在山坡上观看大峡谷和万亩梯田,山下的何家岩村坐落在梯田之中。何家岩村是一个保存完整的土家族和苗族的村寨,一座座农家木楼,青石村道一直通到秋末金色的稻田。第一次去完全沉迷于何家岩的自然景色,无从想到何家岩如何“发展”。

何家岩梯田风光

何家岩的产业如何兴旺?

经济生活是村庄社会的主要组成部分。产业则是村庄经济生活的核心。所以乡村振兴第一个要振兴的就是产业。与全国特别是西南地区乡村经济发展模式一样,何家岩村过去几十年发展主要是在工业化和城市化的驱动下,通过外出打工增加收入。打工收入至今仍然占到农户收入的30%以上。

这几年,随着菖蒲旅游区发展的不断推进,何家岩村开始发展乡村旅游,部分农户来自民宿、餐饮和刺绣的收入开始上升。由于全村人均耕地只有3亩多,户均10亩地,户均水稻田只有7亩左右,即便种植优质水稻,按照每亩400公斤,每公斤8元计算,每亩也只有毛收入3000多元,如果没有打工收入和转移支付,农户如果只靠一年两万多元的务农收入无法应付日常生活。因此,何家岩村发展的首要问题是产业如何兴旺。

乡村的产业兴旺不能脱离农业。在平原农区,如东北平原,华北平原,发展规模化的现代农业是这些地区乡村产业兴旺的核心。未来这些地方将会出现很多的现代化的“家庭农场”,这将是农业现代化驱动的乡村振兴的模式。但是对于山区的小农而言,很难发展这种类型的现代化农业。因此,这些地区的乡村振兴需要考虑不同的发展模式。我认为这类乡村的发展需要立足当地的资源禀赋发展“多元生计”体系,何家岩村在这个方面的条件相当优越。

何家岩村地处正在开发的菖蒲旅游区,各种旅游设施都在不断完善,旅游潜力很大。何家岩村海拔1900多米,夏季气候凉爽,到达村里的交通十分便捷,村内的基础设施也正在不断完善,更重要的是全村700多户,都陆陆续续建了大房,房屋空置率很高。同时,何家岩村地处菖蒲旅游区核心,是游客留宿观看大峡谷和万亩梯田的理想之地,加上村庄本身就是一个古村落文化的景点,具备了发展乡村旅游的各种条件。

按照菖蒲旅游区未来的规划估算,旅游区带来的客源每天应该在1000多人以上,如果按照一年100天计算,每年客流将会达到10万以上。如果全村700多户均改造成嵌入式民宿,每户按照两间客房,每个客房每晚200元,一年营业50天算,每户每年可以收入两万元,家里的妇女甚至身体健康的老人就可以实现在家就业。村里的一位农户一个人打理家里的民宿,共8间客房,每间客房80-100元,一年收入高达10多万。

目前,何家岩村外地游客进村流量日益增加,夏季每天进村旅游的人数达200-300人。但是目前村内可以居住的民宿数量少,餐饮业态不够,更为重要的是村内住宿存在安全隐患,餐饮卫生标准不达标,公共服务设施落后。随着外来客人的增加,何家岩村妇女的刺绣产业开始形成,加入刺绣工作坊的妇女每年收入高达4万多元。何家岩优质贡米每公斤卖到50元。何家岩村发展农旅和文旅融合的基础已经具备。因此,从产业兴旺的角度讲,围绕着农旅和文旅融合产业,将城市动能带到何家岩村并将其转化为乡村振兴的动力,是何家岩村产业兴旺的关键。

妇女在刺绣何家岩村落

产业兴旺需要聚焦共同富裕

产业发展有潜力并不意味着何家岩村能实现乡村振兴。虽然乡村振兴的第一个目标是产业兴旺,但是实际上乡村振兴最大的难点在于农民如何富裕,也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共同富裕。我去了三次何家岩村,和县里的领导、腾讯的同事说:何家岩村可以做一个“共富乡村”的实验。县里专门召开会议研究,决定县委书记亲自挂帅建设“何家岩共富乡村”。

协议签约仪式

城乡差距,特别是收入差距,甚至乡村内部的收入差距都是乡村振兴过程中面临的挑战。我们一讲到缩小收入差距就会讲收入的再分配机制,这并不错。但是我们往往忽视了第一次分配环节的问题。一般来说,第一次分配环节是基于市场竞争的,产生了收入的差别,所以需要第二次和第三次的分配。但是,制度安排不当则会造成市场竞争不公平,导致收入差距过大,这是目前普遍存在的问题。

我在村里遇到一位“搞农业”的小企业家,他利用政府的支持搞贡米加工,4-8元1公斤从农户收购稻谷,然后加工卖到40-50元1公斤。这个数据当然不一定准确,但在保山种植的咖啡也是农户的产品出门价格只占到终端销售价格的不到10%。这几年农业产业发展很快,农民当然也受益了,但是,因为农户规模小,没有组织,缺乏市场联系和销售渠道,因此,在很多情况下只能搞“公司加农户”,结果是,价格好的时候,老板受益最多,价格不好的时候,农民受损最多。

何家岩村乡村旅游的潜力很大,很多人都到村里找商机,他们想租农民的房,改造成高端的民宿。农民没有钱,也不懂民宿经营,政府也不可能帮助每一个农民解决问题,因此,很多乡村旅游的热点地区都是老板租房投资。这种方式当然很好,特别是对于那些家庭有固定收入,房屋闲置无人打理的农户来说是一个增加额外收入的选择。但是,对于像何家岩这样的以小农户为主的乡村而言,如何培养农户为主体经营乡村旅游,如何让乡村旅游成为有利于小农户的新业态则更有意义。

农民就这点资源,让他们在第一次分配中多受点益,这样可以减轻第二次分配和第三次分配的压力。乡村发展中,无论是政府的支持还是市场的介入,都存在农民如何成为受益主体的问题。一旦农民无法成为自己的资源和产品的主要受益者,即使产业发展了,但是乡村依然只是部分实现振兴。所以我提出在何家岩搞一个“共富乡村”的实验。

现场工作会

何家岩共富乡村建设如何搞?

无论实现共同富裕还是乡村振兴都需要在国家现代化过程中逐渐实现,不可能说在一个村庄单独实现。但是,在一个乡村可以做一点实验。很多情况下,由于农民与外部资本之间存在不对称的信息和能力,以及微观机制的缺乏,政府的支持和农民的努力不仅很难成为农民和乡村积累财富的动力,反倒在很多情况下更有利于外部资本获得利益。所以,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主要还在于微观机制上如何将政府的支持和农民自身的努力转变成为乡村振兴的动力。何家岩共富乡村实验的核心是确保农民成为自己的资源和劳动的受益主体。实验的主要目标是探索在一个村庄如何把政府的支持和市场的动能转化为农民致富和乡村发展的动力,也就是说如何将这些资源整合在农民为主导的机制之中。

腾讯决定支持一笔发展资金并投入技术和人力,依托腾讯为村发展实验室与酉阳县政府的乡村振兴战略合作,联合中国农业大学国家乡村振兴研究院,由地方政府、高校和企业三方共同组织专班在酉阳展开工作。

实验工作的主要内容是,在何家岩村选择一个核心示范区,集中打造①嵌入农户的,由农户经营的符合安全标准的不同价位的民宿,并为其他农户建设民宿提供示范;②打造嵌入农户的,由农户经营的符合安全标准的餐厅;③建设农户和集体共同经营的公共商业业态,包括小型农旅田园综合体和会议综合体等;④打造“何家岩村品”,包括贡米价值链,文旅价值链,提升农民收入的复合度;⑤打造“何家岩智慧乡村”,通过数字化和智能化将资源、市场、乡村治理链接为一个系统,让农民直接了解市场,打破市场信息的垄断,实现赋权化发展;⑥建立农民为主导的综合发展合作社,同步培养乡村职业经理人来管理合作社日常工作,弥补农户管理能力的空白。合作社将作为确保农民利益和集体经济利益的主体。

按照初步的计划,何家岩共富乡村的工作将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围绕着核心示范区,开展农民为主体的业态打造和合作社机制的发育;第二个阶段开始将示范区扩大至全村;第三个阶段进行总结完善,形成可以推广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