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区北芦草园胡同39号19.9平方米的平房小屋,是61岁老北京、姚建华的家。
这样一处年久失修、杂乱无章的逼仄“蜗居”,在2019年春节前彻头彻尾变了个样:厨卫分离、卧室上楼……成为一处有品位有情趣的阳光美宅。
北芦草园胡同所在的前门东草场片区,是一片由11条胡同组成的老城区,因为名列《北京旧城25片历史文化保护区保护规划》,至今仍保留着完整的胡同肌理和绝大多数民居原貌。与之相配的,是一部分宁愿守着各种不方便也要留住在这里的老住户。如何让这些留下来的居民有尊严、有品质地生活,也成了旧城保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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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与人居一同保护
蜗居,恐怕是形容北芦草园胡同39号从前样貌的最恰当词汇。这个家有里外两间,里间的厨房也兼作淋浴间,白天炒菜做饭,晚上夫妇俩把调料、锅碗瓢盆和电器搬出来,站地上洗澡。虽然胡同里的大市政已然具备了让居民在自家安装马桶的条件,但姚建华家根本没地方再安插进来一个坐便。外间本该是起居室,但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张旧沙发几乎将地面占满,吃个饭都得临时搭桌子,一把备用椅子只能放在门外胡同里,有客人来了,再把椅子搬进来。姚建华年轻时曾在房管局工作,学得一些修修补补的手艺,可他为了增加起居空间自己动手在外间屋子里搭起来的钢结构“二层”,因为高度过低,不仅把房屋变得更加压抑,还因为没有空间再安装梯子,成了一个无法使用的废物。
任老住户和老房子“相爱相杀”折腾到这个地步,显然与老城风貌保护的目标相去甚远。于是,天街集团与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联手,将北芦草园胡同39号作为试验品,加以重新设计改造。
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总设计师朱小地,正是自2014年起参与到前门东区保护与发展规划工作以后,提出了“文化整体保护”的理念。所谓文化整体保护,即在对城市的建筑实体进行保护的同时,创造更多的可能性使原住民继续生存下来,延续原有的生活状态,并与外部保持有序流动。“应该做到建筑与人一起保护,二者不可偏废,这是维系城市活力和文化发展的必要条件。” 朱小地解释,而且必须在传统建筑整体风貌的保护与居民个性空间的需求之间,在传统地域生活风俗的延续与现代居住条件的提高之间寻找到平衡点。“过于严整的风貌保护会削减城市活力和多样性,而过于豪华的生活条件是对地域文化的另一种扼杀。”
具体到北芦草园胡同39号,其改造要完成几个任务:在原房屋条件下,使现代家居生活的基本功能齐备、房屋内空间得到高效利用、各功能区的区域划分科学、动线合理,同时还得充分考虑到屋主人的个性特点,让姚建华夫妇继续他们所在意和珍重的生活味道和个人爱好。“维持这个胡同人家的美好故事,才是本次改造的正确语境。”朱小地说。
为了让改造能最大限度符合这些目标,元旦前夕,朱小地来这里生活了一天,姚氏蜗居的种种特别之处也在窘境背后浮现出来。很快,设计师心中规划出一个初步的蓝图。在这份蓝图里,老城风貌保护与维护屋主个性需求,以及形成现代居住条件等几个相互之间略显矛盾的需求,必须形成一个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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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卫分离卧室上楼
“北京旧城保护与更新的难点之一就是空间狭小,无法容下厨房设施和满足卫生条件。这次改造,必须满足成套住宅的条件,改变目前厨卫不分的现状,这是建筑师必须坚持的职业道德。”朱小地说,所谓成套住宅,就是拥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的居住空间。在北京旧城的大杂院中,厨卫设施往往是没有的,老百姓的生活很不方便,这也是造成四合院中私搭乱建严重的重要原因。而除了这个目标,朱小地对胡同里院落的改造,心中也还有一些必须坚守的原则。
2018年12月的最后几天,改造工程开始了。
最复杂的工程是厨卫分离。北芦草园胡同39号有里外两间,7.6平方米的里间就是厨房+杂物间。这个小房间是加盖出来的一间平房,由于炒菜排烟是个大问题。夫妻俩也常常把煤油炉子端到露天地里去炒菜。这个露天灶台的位置,是两户人家房屋之间一块2平方米的逼仄夹缝。“要想实现厨卫分离,不增加空间是不行的。”朱小地恰恰从这个逼仄夹缝里找到了可能性,他设计在这个小空地上插入了一个两层楼高的钢结构体块,并打掉原来里间屋子部分承重墙,让钢结构体块与之接驳,扩充了室内空间。
“这个新增加的空间,不仅要解决卫生间问题,还得解决屋主人从地面上到屋顶喂鸽子的需求。”朱小地解释,乍一看这好像是个楼梯间。可楼梯下面隐藏着一个非常紧凑的卫生间。折叠推拉门轻轻一推,就能看见一个比常见尺寸小两圈的迷你洗手池。洗手池对面安放了坐便器,淋浴喷头也在墙上服服帖帖。而整个卫生间又相当于一个转角楼梯的基座,而电热水器、厨房排烟道、照明灯具等许多必备设施也藏在这个狭窄空间里。
毕竟自己也动手改造过,姚建华深知这个小空间的出现对整个家来说是一项革命性的变化。于是他主动加码,要求在这个楼梯间再多开几扇窗户,小小的楼梯间二层最后竟然开出3扇窗子,阳光充足。每次去喂鸽子,姚建华都在享受一条独一无二的阳光通道。
北芦草园胡同39号原本的外间是13.3平方米硬山两坡顶铺面房,在这里既要挤出一个卧室,还要挤出一个起居室,就只能利用老房子挑高较高这个空中优势了。
姚建华从前自己搭建的空中楼阁自然被拆除,取而代之的是挑高更高、架在半空的床铺。这个设计与人们在LOFT复式住宅中常见的情形一样,顺着楼梯上去的狭窄空间虽然无法让人站立起来,但坐、躺完全没有问题。“这点地方足够睡了,我们两个人横着睡都够用。”姚建华的夫人范淑香对这里尤其满意。
“以前我就想这楼梯怎么也得留出5米的距离。但是你看现在的楼梯,跨度缩短很多。”自从改造一开始姚建华几乎天天来看进度,从专家的设计里学到许多。让他感慨的楼梯,是一种踏步楼梯。楼梯凳错落上升,每层踏板下也是储物抽屉,每层踏步的木板直接引申为放置老物件的隔板。这样混淆了楼梯与隔板之间的区别,也使一小部分老物件有个展示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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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胡同原住民的生活情趣
这个家虽然住人都有些困难,可还养着1只大黑猫、2只小鸟和8只鸽子。屋主人还有个爱好——收藏老物件。家门口堆放的条石、台阶、石墩、老砖、石槽、门框、花板等许多老北京房子的物件,是姚建华十多年来从周边胡同的拆迁老院子、老房子里精心搜集来的“胡同记忆”。
“各种物件堆放得有一定条理,给人新奇和亲切的感觉,显示出屋主人的生活情趣和文化品位。”朱小地说,这位老北京自有他的生活意趣和精神世界,家里的空间必须能继续满足收藏和养宠物两个爱好,就是这位客户的刚需。
“卧室上楼”了,起居室的空间自然腾出来了,13平方米多的外间一下子就豁亮起来。不过,设计师仍然面临一个问题,“因为空间本来就十分狭小,满足正常的起居生活空间都不够,屋主人大部分的收藏品是否还有可能回到这个家中,屋主人从前的陈列状态和生活情调还能否保留?有没有新的空间资源可以挖掘?”朱小地注意到,外间屋的山墙是按照传统形制做的三七墙,且由于最近几年翻建过,墙体的强度很有保证。于是,他决定在墙上开发出一些凹龛,将一些有价值、且可观赏的老物件放进去。
挖壁龛的时候还出现了一个插曲。朱小地想要在起居室里,为屋主人最好的一件收藏品——黄琉璃大鸱吻做个壁龛。但这个大家伙需要挖一个约0.4平方米的方形凹龛才能放得下。这在老屋的墙面上显得非常巨大,朱小地只好取消了在同一面墙上挖两个壁龛的想法。不甘心的姚建华于是提出要在另一面墙上做出一个凹龛,且要区别于第一个,做成圆形。“好像太阳从中升起,天圆地方,多好。”当这个想法最终实现时,姚建华满意极了。
朱小地不仅乐于满足屋主人独特的生活爱好,还有个想法。“这次改造不仅要保持姚家的生活状态,还可以引导这种状态向更开放、更具展示性的方向发展,最终受益的不仅是姚家,也能让周围的居民、让这座城市、让世界看到生活的希望,看到文化的价值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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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挤出大市政空间
春节前夕,改造完成了。姚建华每天最享受的时光就是在自家的开放式厨房里,守一张老桌子,远远儿地透过临街的窗子,看胡同里的来来往往。看累了就转过头来,看近前,从厨房蜿蜒向屋顶的那条阳光楼梯走道。只要看见大晴天,女主人范淑香则一定门窗尽开,拿着抹布忙碌地擦擦抹抹,“这才是个像样的家,以后得好好过日子。”她说,屋子改造完就声名远播了,隔三差五就有人来参观,“几天不来人,我们还不适应了。”
而此时,草场片区方圆3公里内的胡同面貌也大有不同了。2016年秋开始,天街集团委托北京市建筑设计研究院设计的草厂地区胡同市政升级改造工程实施,几年下来,北芦草园胡同已经和其他胡同一起,将原本的水泥路面换成老石铺砖和黑金点石材。胡同的转角、各家各院的门前,见缝插针地种着金刚竹、爬山虎、五角枫、玉兰,间或点缀一两处休闲长椅长凳。原本胡同里还林立着各种线杆,伴随着架空线入地工程,电力、电信等各种线杆被“拔掉”335棵。就连部分院落的入院台阶也都根据居民的情况,改成了便于老人出行的坡道式台阶。
姚建华有时会嗔怪,洒水扫地车每天要来胡同里三遍,让他家门口总是湿漉漉的。可对于胡同里为什么现在能开进这样一个大家伙,他并未深究过。范淑香也不清楚,自家隔壁那个公用电动车充电站下方就是一个100立方米的化粪池。自家卫生间的排污就是通过管道连接到这里,她这才能真正享受到方便的现代起居生活。
所有的方便和整洁,都建立在一定程度的“让利”基础上。为了胡同的美观和畅通,从前直接摆在胡同里的箱式变电站统统搬进了屋子里。“虽说这片地区寸土寸金,可仅草厂片区总共11条胡同里就牺牲了近900平方米已经腾退的民房改作变电站,或干脆拆除民房用于修建化粪池。”天街集团负责前门东区改造的万飞煜经理介绍,还有雨污分流工程,总共完成3441米的线路改造,让居民在家中做饭、如厕成为现实。
老住户们念叨,草场地区迎来的是近百年来最好的一次综合整修,住了一辈子的胡同如今既熟悉又新鲜,胡同里浓浓的京味儿也比从前显得更加醇厚。